我认识的这几个微商们

  年初研究快手。看到L和她的品牌在首页刷屏,我感慨她真是天生的农民“革命家”;年中听说她得罪了“重要的人”,一时间微博抖音微信关于她和她品牌的爆料满天飞,大量清货和扔货信息仿佛让我看到了资本主义崩溃前的那一夜。

  前几日和广州的朋友打电话。听说她已经于11月初庭审判了刑。网上有公开视频。

  5个亿以上的现金冻结,罚款数千万。

  说是没个十年八年应该出不来了。

  我和电话那头的朋友有点沉默。

  我说:她很厉害。我相信她,十年后出来,再拼还是一条好汉。

  朋友说:没错。她命够硬。

  想想认识她4年多,即便有过交集,加起来说的话不过十句。

  也挺快的,就像这一年。

  对大部分人来说,挺快的,也挺乱的。

  1

  微商,互联网创业者鄙视链最底层。我见过各种行业各种层次各种年龄段的人对微商的评价和第一反应下难以掩饰的表情。

  但很微妙的是,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大家除了不约而同的对鄙视链末端发出的优越之情,还有一丝敬佩——

  据说微商是如今唯一一类能坚持在朋友圈发“正能量”的人。

  据不完全了解,去年在微信渠道和私域流量里从事个体经营的人数是5000万以上。年人均流水1万。也就是说,平均每个月,会有1000左右的成交。

  这个数据我觉得靠谱。

  我没怎么写过微商,缺乏宏观精确的数据支撑,除了情绪煽动,也很难客观。但主观的视角不代表没意义。这个行业很难量化,或者通过传统的社会学研究尺度去了解。它特别像解放前的中国农村,你不能把富农和贫农一概而论;你也不能把土匪和土匪同日而语。

  但不可否认的是。微商群体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中国社会的纵深万象和文化特征:

  这里充斥着形形散散没有组织又“组织严密”的个体;无数个超级意义上的无产阶层的奋力和相信、又代表着他们背后那群人的企望。

  2

  “朋友圈里的面膜经济,

  是很多普通女孩成长路上的第一波‘精致启蒙’。”

  J的真名我已经想不起来了。13年刚开始流行朋友圈刷屏面膜的时候她开始动作。怎么加的好友都已经忘了,我那会上大学,对所有学校以外的“社会人士”都充满了好奇。

  她是个非常泼辣又典型的内蒙姑娘。和我同岁,已经肄业。在北京郊区的学校门口开了一家美妆店。

  彼时正值韩妆代购大热。可以想象吃苦又泼辣的她每天有多红火。她疯狂刷屏,有时候能一天发上百个朋友圈,真的怀疑她不吃饭不睡觉,只要店里来了货她就开始发。现刷现卖现清库存。

  我从她那买了不少无用而新奇的韩妆代购。想想那时候真的是匮乏的时代。14年开始的朋友圈代购和面膜经济确实割了不少女性的智商税,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革命和呼唤。我们兴奋地买着各种用到用不到的东西,崇拜一些自己都搞不清什么原理的“精致”。

  因为关系还不错,我从来不质疑她的货源。一度什么都往脸上搞,直到15年经历了一段很漫长的烂脸和不明原因的过敏。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两个重要的道理:

  一,化妆品最重要的是考究成分是否合适自己;

  二,如果不能确定一,那就尽量买更贵的好牌子——因为优质的品牌口碑可以降低试错风险。

  后面的我因为工作原因成为了半个行业专家,也陆陆续续用过一些热门或小众的所谓名牌。看上去的确像个“精致人”了,但很难想象我一开始的启蒙竟也是从窘迫而拮据的乱买开始。

  这并不奇怪,也不羞耻。拼多多的用户体量之大,或许他们就是曾经在淘宝聚划算里抢购9.9元2瓶面霜的我们。

  朋友圈里的面膜经济,是很多普通女孩成长路上的第一波“精致启蒙”。

  而那个姑娘,她后面依旧在她的小店和朋友圈里忙碌着。一天刷几十个朋友圈促销信息,或者因为和男朋友吵架连发十条吐槽。

  她无疑是可爱的,鲜活的,精明的,努力的。我曾经和她深交过,她并不为她放弃大学而遗憾。她凭自己的努力给老爸老妈在北京通州买了房子,换了车。她很能干,我非常喜欢她对客户的热情。

  我在创建第一个品牌初期问过她要不要一起来参与。她说她不相信任何品牌和平台,也不想做事业女强人,她只相信自己的生意经。她想守着自己的店,做自己的客户。

  后面她把我删了。因为我曾经在朋友圈里说刷屏卖货的微商没有未来。我理解她对我的讨厌。我写的言论之尖锐,有时候甚过我本人。

  我们在朋友圈里失联。

  最后一次聊天她说她很心累。因为她的男朋友不是骗了她的钱就是性格很傲慢又没什么本事的北京郊区富二代。她说她还是想找个大男人。

  其实我觉得她依旧是一个小女孩。

  3

  “我不认为靠微商变现的网红

  比淘宝卖衣服的网红低人一等。”

  M是我大学毕业前夕认识的好友。

  当时微博网红又代表了一波更高格调的精致。雪梨张大奕等一系列依托于微博和淘系起来的网红,是很多女孩的向往。

  M是一个微博小网红。语言蛮清新,人也是干干净净的江浙女孩,在一众炫富又涂脂抹粉的网红里,她还算走心。她开着一家淘宝店卖代餐和减肥。当时对网红变现模式还不是很相信,也不懂,但我看她经营得不错,是另一番清新脱俗。

  彼时的我大学毕业,赚了人生第一桶金。在朋友圈卖货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了微信生态里的成交并不是电商的卖货逻辑,而是服务和社交,是口碑裂变逻辑。销售真正的溢价和转化其实是在成交之后才开始的。于是我凭着一点小天赋和运气,靠文案和培训能力吸了几千的粉丝。微博里关注我五年之久的朋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也包括她。

  很久没关注她。再打开朋友圈后我发现她代理一款S酵素。很认真,朋友圈不算刷屏,但看得出很刻意,很用力,也很精致。依旧有不经意的小炫富,但言语之间,她对自己的团队很负责,也对代理的那个品牌充满了信念。她也没再打理淘宝店铺,俨然把重点放在了微商拓展上。

  又一年过去,我依旧偶尔看看她的动态。她结了婚,生了孩子。很幸福,很努力。买了一台保时捷,在当地小有名气。18年我们聊过几次,她送了我一箱S品牌的酵素和代餐,问我要不要考虑一起做。我对比了价格和产品后,明白了S品牌为什么发展如此迅猛——根本因素是它的产品溢价模型和利润分配模型。

  每年的美博会,S都是最大展位之一。其他品牌望尘莫及。我很敬佩它们的稳扎稳打。18年S品牌代表微商优秀企业在某权威投资领域的公众号有过公开的商业模式解读。

  我一度以为S品牌要“上岸”了,做第一个成功脱水上岸的微商品牌。

  看着他们的朋友圈,日以继夜地炮制着减肥瘦身的故事,吸引着类似她这样的想粉丝变现的大V网红,以及无数个“打工人翻身豪车主”的个体创业逆袭人生的故事。

  据说S的客户服务很厉害,一度风靡健身教练圈;据说她们一场邮轮大会收了30个亿…她们的故事太多,我的几个投行朋友甚至都和我聊过它们的模式。大家都表示不解和观望。

  去年某一天突然发现她做了微整,朋友圈开始发成了其他品牌M。我差点认不出她。后面看了一些爆料才知道S酵素品牌已经涉嫌传销被取缔。有人说老板跑路了,也有人说M就是这个老板重新用另外一个身份做的。

  关于S品牌的传说和痕迹也一夜之间在网上消失。只剩在知乎里的一些可信不可信的说法。

  无从知晓细节。

  如果以一个角度去定义成功。无疑她们是成功的。她们知道及时变现的意义,比在舒适圈混吃等死靠刷脸和狗血恋情维持热度的网红看得远,肯吃苦,也更有危机意识。

  看她还是用同样的方式在做着和以前本质一样的事——我相信她在越来越大的事业领域里得到了自洽和自我肯定,也收获了诗和远方最重要的东西:面包和路费。

  我只是偶尔有杞人忧天的担忧,以及我知道,我不配做她的微信好友了。

  4

  “一个人永远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

  G是一个传奇。

  第一次在合伙人嘴里听到她,便是关于她的“杠杆能力”的故事:

  15年她靠第一波朋友圈红利迅速发家,贷款买了一台180万的保时捷911,三个月后,她事业继续翻番,亏了60万以120万的价格卖掉保时捷,又继续加钱买了一台400万的二手法拉利。

  至此,她成为当地的全面创业明星。

  她的“马云式”语录甚至几经传阅、出现在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的朋友圈里,不得不说,很洗脑,很鸡血。

  15年的我,刚刚大四,对外面的世界有野心,有好奇,也有恐惧。我好奇于她的人,大过那些夸张的故事本身。

  应该说,她身上有一些女性领导人最优秀的品质:勇气,魄力,信任感。

  那时候我们共用一个供应链,大家说起来她,最大的称赞就是执行力。

  我曾慕名去看了她的微博。

  她其实是一个明显缺爱的女性。外强中干,但也孤独。很拼,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发一条令人心疼的状态。后面才知道她的确经历过不是很满意的婚姻,有一个10岁的儿子。

  她就像很多在婚姻中绝望、又在绝望中醒来的能干的中年女性一样,靠自己的聪明、勤奋甚至蛮力,以及时代赋予的一些幸运,迅速在那个社交网络刚开始发达的时代传播起来,成为女性创业领袖。

  她无疑是有创业精神的,但可惜她只有那一份可贵的精神。

  我只在几年后的一次论坛上远远见过她一次。和很多传说中的微商大咖一样,她本人并没有网上塑造得那么凶悍和不可近人。我们共同的好友甚至说她其实是个恋爱脑,被后面的小男友骗了不少钱。

  但我不认为“恋爱脑”是一个绝对的缺点。有恋爱脑特质的女性不排斥对爱的柔软和渴望,更容易得到确幸和满足。爱是一种能量,无论是哪种爱,内心的补救最重要。

  只是G后面的故事多少有些唏嘘。

  说到底,她只是单纯的印证了那句老话:

  一个人永远赚不到认知以外的钱。

  16年的时候,她做了自己的护肤品品牌,第一款产品,甚至请了国际级的广告公司做策划,一爆而红。品牌庆典请的也全是明星,风光一时无二。后面才知道,她的启动资金数百万,是借用了当时另外一个品牌的团队货款。17年的时候,听说团队内部压货严重,渠道动力不足。

  18年的时候,她果断地放弃了自己的品牌,带着渠道团队转型,跟做了一个B2B的平台app。这家公司的前身是电视购物时代的流量公司,每一个项目都是如出一辙的风靡和迅速。这个app平台类似当年的环球捕手,但产品均非来自名品供应链,而是品牌自产。

  以她一贯的执行力和豪迈,她用血洗朋友圈的造势方式轰动了半年之久。每天的朋友圈,都是七位数地在进账。每天都有人排着队带着几十万去她公司听她的招商会。

  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微信聊天,是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做。她说很赏识我的年轻和才华,夸我是聪明人。我知道她什么意思,但我拒绝了。

  当夜她发了一个朋友圈,大意是,一个月连500万净利润都赚不到的品牌,压根关门歇业吧。不能把渠道及时变现的老板,太傻了。

  我同意。但我删掉了她。

  是的,创业公司假如不能飞速增长,本质都是在慢性死亡。只是我也不确定,盲目地跳来聊去,选择等待或者选择快钱,究竟是自杀还是救赎,至少,选择长期主义不会是最差的结果。

  19年夏天的时候听说她那个平台被举报涉嫌传销,公司被封了。她作为合伙人之一也被抓走了。旗下的团队仿佛一夜蒸发。她的微博下还是有人留言要退款,否则告她诈骗。

  再无关注。

  2020年的匆忙混乱,大家都只顾着自己。

  8月去广州出差,又见到那个5年前第一次介绍G给我的朋友。

  他说G已经被保释出来了,冻结了一个多亿。

  但整个人变了,没有了以前的光芒。

  5

  “无论是枭雄还是英雄,

  最重要的,

  是你遇到了什么样的时代。”

  L,本文开头的女性。

  2016年,我真正开启创业的第一年。

  第一次在一个公司见到她,就知道她骨子里是有气的。傲气或者骨气。

  她眼里没有丝毫传统女性的特质,全是欲望,权力的欲望,征服的欲望。

  粗犷的线条,高亢的声音,不修边幅的身型。她是江苏人,但更像个北方女孩。大气,周到,也异常的精明和有胆识。

  那时的我只懂得靠个人的努力和精良的品牌内容吸引客户。而她的客户无一例外是通过高额打赏快手网红、邀请对方来线下KTV喝酒搞定的。

  朋友说,她能喝下一斤白酒不会醉。她能赚一个亿也不奇怪。我内心捏一把冷汗,酸溜溜地回复:这不是我的路线。

  其实我知道,路线只是一种路径,一种说法。我和她差的不是眼界,而是格局、能力和手段。

  想到和做到之间,有着质的跨越。

  17年的时候她干了一件得罪全广州供应链的事:她为了压低产品成本,买通了代工厂的销售人员,私自用配方配料拿去小工厂做货。但因为她的量太大了,终究是,简单赔付而已,依旧是可以养活一个工厂的甲方爸爸。

  我看过她某一年的年会现场,她哭着讲述她的故事。她从小没有母亲,高中丧父,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她从那时起放弃学业,扛下家里所有的责任。她说她为什么拼?因为她没有退路,她的背后是一无所有。场下的代理商们大多来自农村和年轻的快手网红群体,大家一片哭泣和呐喊助力。

  我也为之震撼。她的坚强背后,我是信的。

  因为她和G不同,同样是女性领袖。她本人的气场远远大于网络上塑造出的亲和,87年生的她,城府远远深过同龄的女孩。她的豪迈之下,是一种洪厚的力量感,甚至不逊于男性的野蛮。

  她就像一个天生的农民领袖家。粗犷,豪迈,质朴,野心勃勃,出其不意的凶猛和用不完的战斗力。

  年中听到她得罪了重要的人。企业被查,公司被封。传销之名一时间网上全是黑料。墙倒众人推,也是常态罢了。

  我感慨,起起落落,我们终究不敢说谁更幸运,谁更努力。

  据说她在庭审现场依旧在嘴硬,不服输的劲犹在。即便在那样的环境下,还是意气勃勃。

  其实我和她连朋友都不算。

  但我相信她,她不会就此向命运低头。

  只是,我们每个人的时代,都太短了。

  能遇到,已算万幸。

随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