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众、网商们的四年进退:从颠覆者到补充者

  “微众银行安全吗?”

  这是近期一位用户在百度“微众银行吧”里的提问。该用户此前因某网贷平台出事损失一万元,加之团贷网“暴雷”后,已成为惊弓之鸟,如今急于求证自己在微众银行资金的安全问题。

  在这个提问下面,贴吧的负责人不得不给他做了一次科普,解释了微众银行作为有执照的银行和网贷平台的区别。

  作为国内第一家开业的民营银行,微众银行已经成立超过四年,但对不少人而言,这还是个陌生的名字,即使知道它的人,也可能存在信任疑虑。不仅是微众银行有如此的遭遇,其他16家民营银行也处于类似的境地。

  对民营银行们而言,用户的信任感偏弱并非其面临的唯一问题,民营银行曾经被视为搅活经济、刺激传统银行改革与创新的“鲶鱼”,但实践证明,在监管政策、市场竞争、内部股权等多重压力下,实现这一目标依然遥远。

  在行业发展之初,各界对民营银行都寄予较高期望。

  2012年5月,银监会发布《中国银监会关于鼓励和引导民间资本进入银行业的实施意见》,明确民营企业可通过发起设立、认购新股、受让股权、并购重组等方式投资银行业金融机构;同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金融支持经济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的指导意见》,提出尝试由民间资本发起设立自担风险的民营银行。

  两份文件的先后出台意味着民营银行正式登上历史舞台,企业界一片欢腾。

  “试点民营银行,首先是要以民营银行独特的优势,发挥‘鲶鱼效应’,改善当前中国金融业的竞争态势。这将是民营银行试点是否成功的标志之一。”由央行主办的《金融时报》表示,民营银行的诞生有一定的必然性,“正像自然界有大树,也有小草”,民营银行是丰富多层次金融体系的重要举措。

  不仅是主管部门发出了声音,其他传统银行机构也纷纷公开表态支持民营银行的发展,“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的进一步深化以及经济结构调整,需要涌现出更多的民营银行。”时任民生银行董事长的董文标认为,鼓励发展民营银行,不仅能促进银行业的竞争格局,打破国有资本的金融业垄断现状,还能倒逼大型银行进步。

  不少行业龙头企业跃跃欲试,尤其是蚂蚁金服、腾讯等企业,随后将拿银行牌照纳入现实的业务考量。

  “在资金清算上,我作为一家银行来讲,对支付宝支付结算业务算是一种补充和完善。”网商银行前行长俞胜法提到,银行针对支付宝交易设定了限额,但用同为蚂蚁金服旗下的网商银行与其他银行做银行间的转账交易,则不会再有任何限额,只要账户实现打通,“用户用网商银行的账户,跟用支付宝账户将会一样方便。同时支付宝遇到的限额问题,也可以通过网商银行来解决。”

  在此前的业务中,支付宝面对银行都非常被动,无论是转账还是交易都要看银行“脸色”,甚至发生过不愉快。以快捷支付为例,在2014年,“四大行VS支付宝”事件爆发,建行、工行、农行、中行下调了其储蓄卡快捷支付限额,将每笔限额从几万元下调至几千元,并且随后发生了银行与支付机构员工的口水战,引发网络围观。

  蓝海银行副行长王业芳也认为, 发展民营银行有特定的背景和意义,一是能够有效地撬动民间资本,激发市场活力。二是发挥民营银行的“鲶鱼效应”,鼓励创新。

  怀揣着对银行牌照的渴望,民间掀起了筹办民营银行的热潮。随着2015年6月,首批五家试点的民营银行开业,银监会宣布对民营银行全面放开,此后排队申请的民营银行不断增多。

  据中商产业研究院数据显示,2016年12月单月全国共有20家民营银行核名,其中有14家为二次或二次以上核名(注:核名有效期为6个月)。2016年全年民营银行核名总数达到178家,甚至有民营企业家中途改变发展战略,全身心投入到民营银行申请的行列中。

  好景不长,热火朝天的民营银行,在2017年迎来了一脚急刹车。

  2016年12月,银监会出台《关于民营银行监管的指导意见》,强调要审慎监管。此后民营银行批复筹建进程陷入停滞,再无新增,且多家上市公司宣布退出银行申请。

  截至目前,在已获批的17家民营银行中,有5家为首批试点银行,12家于2016年获批筹建。

  这种转变的背后,既有监管的政策限制、传统银行的竞争等外部因素,也有民营银行内部定位的调整。

  自发展以来,最让民营银行如鲠在喉的两个问题一是远程开户迟迟无法落地的问题,二是负债端受限的问题。

  远程开户对于民营银行的影响很大,无法开户就意味着无法建立用户账户体系,意味着民营银行依然需要受制于传统银行的一类账户。

  俞胜法认为,如果没有账户体系,很多业务都做不了。实际上从某个角度来讲,没账户体系,就一定不是家银行。微众银行董事长顾敏也认为,无法远程开户也是造成微众在同业合作中产生摩擦的原因。

  同时由于“一行一店”的监管要求,除了在注册所在地外,民营银行无法在其他地区建立网点,在只有一个网点甚至没有物理网点的情况下,吸收存款面临较大困难,所以大部分民营银行都转向线上模式,但是由于民营银行线上流量有限,且远程设立账户还有一定限制,吸收存款效果不太理想,换句话说就是无钱可贷。

  2017年,微众银行客户存款占负债的比重仅为7.27%,而同业负债占比高达61.62%,负债端明显过度依赖同业存款。

  且资金来自于同业对于民营银行们来说意味着资金成本非常高,时任网商银行行长黄浩曾经透露,网商银行融资成本比传统银行贵很多,年化利率一度达到6%到7%的水平。

  为了吸收用户资金,民营银行们也做出了探索。2018年多家互联网银行通过智能存款等方式吸收存款。不过出于流动性风险的考虑,央行也对该项业务进行了窗口指导,部分产品下线,部分产品限量销售。

  而在与传统银行的合作上,双方也摩擦不断。

  2015年9月就有招商银行的用户发现自己无法通过持有招商银行的借记卡在微众银行上开户。

  和普通的银行不同,按照监管的限制微众银行只能开设二类账户,所谓的二类账户就是不能单独开户,必须要绑定一类账户才能存在。很快外界得知,无法开户的原因是招商银行关闭了微众银行通过人民银行金融结算中心的验证身份系统接口。

  招商银行对媒体表示,关闭的原因是银行接到了很多的投诉,反应银行中的一些扣款非由本人操作,经过调查发现是一些机构滥用跨行代扣功能导致,“鉴于代扣接口的滥用对用户资金、用户安全带来很大的威胁,严重违反金融监管的规定,招商银行将逐步进行清理和整治。”

  对于该举动,外界不少的解读是微众银行高收益产品引发资金从招行流失对其造成压力。为了“澄清”舆论非议,随后,微众银行和招商银行联合声明表示报道存在偏颇,微众银行和招商银行业务互补、地缘相近,一直保持紧密合作关系。然而这一紧密合作最后证明仅仅停留在纸面上,两家银行关于开通接口的合作并无进展。

  这只是民营银行和传统银行摩擦的一个案例,出于对于新生事物的不安全感,加上阿里、腾讯等具有的海量用户基础,传统银行对于民营银行的发展始终心存警惕,防范和限制也时有存在。

  2017年微众银行与民生银行同推出了Wecard产品,这张民生银行卡片不仅拥有银联借记卡的基础功能,也可连通微众银行,实现账户互通、支付直连等功能,通过“WeCard”实现了一站双向功能服务。但该产品仅限深圳地区用户可以使用,并且采用随机邀请制,后来该合作项目也无疾而终。

  而另外一边,网商银行截至目前依然不支持工行、农行、建行、民生银行、华夏银行转入至网商银行业务。

  认清了政策和资源限制之后,民营银行纷纷将角色定位从“鲶鱼”调整到了补充者的角色,而不再提对传统银行的颠覆。此后,民营银行对于金融行业的意义从倒逼银行创新,变成了连接传统银行和企业、个人的中介管道。

  以第一家开业的民营银行微众银行为例,其一直坚持自己的定位是“连接者”,但知情人士称,实际上这并不是微众银行最初的初衷——在当初批复时,微众银行试图打造“个存小贷”模式,希望能够通过互联网吸收海量的低成本负债服务,然后将资金提供给小微企业和个人。

  如今,轻资产运营、万能连接器已经成为行业的主流声音,这意味民营银行和传统银行今后将更多地用合作模式谋发展。

  在发展普惠金融方面,民营银行具有明显的服务“草根”和市场效率优势。而普惠金融服务对象既包括普通个人,也包括小微企业。

  但是在实际的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情况是,主打个人消费金融的民营银行赚的盆满钵满,而主打小微企业金融服务的银行则叫好不叫座。

  以微众银行为例,2015年5月,微众银行推出个人信贷产品微粒贷。微粒贷一经上线就被视为微众银行的得力干将:短短1年多,微众银行从2015年亏损5.8亿元,到2016年扭亏为盈,并实现了4亿元的净利润。2017年微众银行的净利润达到14.48亿元,较2016年的4.01亿元增长261.1%。微粒贷上线一周年,累计发放贷款400亿元;上线两周年,累计发放贷款总金额3600亿元。

  同样在个人信贷领域收益颇丰的还有四川新网银行,2018年新网银行营收较2017年增长271.9%,净利润为3.68亿元,同时实现扭亏为盈。截至2018年10月30日,新网银行累计服务用户已超过1800万户,累计放款金额超过1300亿元,累计在管资产超过460亿元。其中,“好人贷”人均贷款金额3300元,平均借款周期75天。

  和微众银行主要依赖自有渠道发放贷款不同,新网银行通过与阿里、腾讯、今日头条、滴滴等平台进行合作,借助流量来发放贷款。新网银行首席运营官刘波表示,新网银行的商业模式就是联合放贷、联合风控。

  与偏重个人信贷业务的民营银行收入利润猛增相比,主打小微企业的民营银行则表现相对逊色。

  以网商银行为例,2017年,网商银行的净利润不到微众银行的三分之一,但不良率却是微众银行的近两倍。

  截至2018年8月,17家开业的民营银行中,有12家交出了2017年成绩单,其中有10家实现盈利。可以看出,虽然腾讯的微众银行和阿里的网商银行撑起了民营银行营收大半个天,但是微众银行一家的利润仍远超其他,甚至网商银行。

  对于利润落后,网商银行行长金晓龙认为,小微企业贷款相比消费信贷确实存在劣势,消费贷款一般几千块钱,且和个人生活高度绑定,稳定性高。小微企业贷款与行业市场环境变化有很大关系,因此风险更大,不良率更高。

  但是个人信贷在利润亮眼的同时,其模式也引来不少非议,“微众银行不像一家银行,更像一家消费金融公司”。有学者认为,如果只是做个人信贷业务,那么民营银行和消费金融公司没有区别。

  由于现金贷等消费金融问题频出,监管对于民营银行从事个人消费信贷的监管也不断收紧,2017年11月,有民营银行接到监管部门口头通知,除了微众银行、网商银行和新网银行之外,其余的民营银行线上借贷业务暂停。

  在此背景下,民营银行高管频繁“换血”也成为常态。

  3月5日,蚂蚁金服对外宣布一则人事变更消息,称蚂蚁金服董事长兼CEO井贤栋卸任网商银行董事长,由蚂蚁金服总裁胡晓明接任,网商银行行长黄浩卸任,由原副行长金晓龙接任。

  对网商银行而言,金晓龙已经是其第三任行长,2015年6月,网商银行正式开业,当时担任行长职务的是杭州银行前行长俞胜法,一年半之后,随着俞胜法升任蚂蚁金服集团的CRO(首席风险官),蚂蚁金服公司副总裁、财富事业群总经理黄浩接下行长的重任。

  四年换三任行长,在传统银行业中这个频率难以想象,然而在民营银行这个小群体中,换人却是常态,目前开业的17家民营银行中已有过半数银行有过高管调整。

  据不完全统计,仅2018年一年内,上海华瑞银行、吉林亿联银行、湖南三湘银行、重庆富民银行、福建华通银行、武汉众邦银行以及辽宁振兴银行7家民营银行都进行了董事长或者是行长的变更调整。

  分析人士认为,频繁的换帅的背后,基本上可以分为两个原因,一是团队磨合的问题,来自传统金融机构的人士需要能不能适应民营银行的情况。二是,经营的压力,在整体经济运行和银行业监管环境的宏观因素影响下,民营银行也遭受到了巨大的发展压力。

  对民营银行而言,来自股权方面的风险也不容小视。

  在民营银行股东占比上,政策先后发生过两次变化。对于最初试点的五家银行,银监会参考的是对中小银行的单一股东持股比例的限制,即原则上不超过20%。不过在实际批复的过程中,对单一股东的比例放款到了30%。

  但是从贡献上来看,蚂蚁金服和腾讯对民营银行的贡献以及远远超过了30%的比例。以网商银行为例,网商银行的前身是阿里小贷。在蚂蚁金服的官网上,网商银行和支付宝、芝麻信用并列,网商银行的主要高管也经常在蚂蚁金服体系内进行调换,在流量上,网商银行的主要流量来源仍是蚂蚁金服以及阿里巴巴生态体系。

  “腾讯对微众银行的发展也是‘全力支持’,光是从流量和征信数据,其贡献比例就超过了30%”,一位业内人士表示。

  但股权和贡献不一致的情况也可能为民营银行的发展埋下隐患。其前车之鉴就是蚂蚁金服与另一股东内蒙古君正能源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下简称“君正能源”)在天弘基金上的股权纠葛。2015年1月,由于利润分配以及股权问题未达成一致,蚂蚁金服和君正能源展开口水战。

  在问题陷入僵局的时候,蚂蚁金服入股了国内另一家基金公司德邦基金,当时就有分析指出这是蚂蚁金服留的后手,如果无法控股天弘基金,蚂蚁金服可能放弃与天弘基金的合作。

  “一家企业在民营银行的股权比例不超过30%也是监管的规定,大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中央财经大学中国银行业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对全天候科技表示,大股东贡献资源比较多确实让人感觉付出和收益不相匹配。

  他认为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可以采取市场化的手段,即对流量和技术支持进行收费,另外还可以放宽股权限制,“未来监管也会考虑这些问题,从股权结构上是否可以放开一些,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讨论的。”

  不过按照监管的口径,对于民营银行股权的限制目前还没有放松的迹象。对此,郭树清在2017年履新银监会主席时就表示,民营银行整体非常必要,特别是在金融服务竞争不充分的地方,“但是千万不能办成大股东等少数人把银行变成自己的提款机,变成关联交易,风险非常地大。”

随便看看